诗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托出英雄。寻常百姓望眼空。冷月高高在,谁悲落英红?
走卒贩夫陌路上,惯饮冷雪寒风。亲骨一别不再逢,辛酸多少事,俱在难言中。
——题记
第四部:再二十年
第二百六十二章
韩雨珊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庞天佑倒没怎么往心里去,因为现实的生活根本就不允许他有任何其他思索的机会。
一来几乎每隔几天就得接受一次批斗,已经让他年纪轻轻地就对身外的一切都早已麻木了起来。二来他真正上心的却是自己的学业能不能在没有导师的情况下有相应的进步,至于其他的,似乎早就与他毫不相干了。
按理来说,那个时节之内黑五类看书学习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但庞天佑是生活在农村,一来是身边的民众大都什么也不懂,二来还有一点起码的乡情存在,所以村民们也就对庞天佑的举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的行为喜好并没有采取过多的剥夺,这才使得庞天佑的内心有了些微的安慰。
虽说那天在地里庞天佑的话让韩雨珊感到他有点奚落自己的意思,为此韩雨珊也的确有点生庞天佑的气。可过了几天韩雨珊又有一个物理的难题想咨询一下庞天佑,这就让韩雨珊感到左右为难了。
去问庞天佑吧,可少女的矜持让她觉得那样会很伤自尊。关键还在,那就是假如自己再去找庞天佑,那么庞天佑会不会更加小看自己了呢?万一拒绝了怎么办?那不就会使自己更加难堪了么?但要是不去问呢?可村里也就只有庞天佑能够帮她把问题分析清楚了,不去问等于自己的难题就很难解决,那么自己的学习还如何进步的呢?这下可就让韩雨珊感到有点进退维谷了。
实际上,这一切的烦恼都是韩雨珊自行瞎琢磨的,其实大可不必。
首先庞天佑那里并没有半点的奚落她的意思,完全都是她自己自以为是的一种错觉罢了。其次,庞天佑早就已经把那天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她要是再去找庞天佑肯定不会拒绝。她会不会遭遇尴尬也完全是韩雨珊自寻烦恼的一种情景假设,因为庞天佑打根儿上起都没把那天的事情往心里去。
不过,说到底这个韩雨珊还是一个十分好学的女孩,对知识的渴求以及解决不了难题的焦虑使她最终战胜了少女的拘谨,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前去找庞天佑了。
和韩雨珊想象的一样,她进门的时候,庞天佑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一张小桌旁看着书,看一会儿就在纸上写画一会儿。韩雨珊知道,庞天佑是在研读他喜好的科目的,况且连韩雨珊都已经走到了跟前,庞天佑都没有觉察到。
韩雨珊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打招呼的好还是不打招呼的好,所以只好两手倒背着站在一旁忸怩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钱秀芳出来倒脏水,突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的陌生姑娘在忸怩地看着庞天佑。凭借母亲的直觉钱秀芳似乎是感觉到了些什么,连忙走上前去招呼道:“哟,姑娘,干嘛站着呀,快坐下。”
钱秀芳这么一招呼,庞天佑这才发现韩雨珊来了,也连忙热情地对韩雨珊说道:“哟,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进门也不吭声呢?”
看见庞天佑对自己还是很热情的,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使自己有所尴尬,韩雨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答,她轻咬了一下嘴唇面颊立即腾然灼红了起来。
钱秀芳一看这个情况,慌忙走过来对韩雨珊说道:“姑娘,先甭说旁的,你赶快坐下,我给你端水去,啊。”说完,钱秀芳就连忙就转身进屋去了。
钱秀芳进屋以后,庞天佑便和气地问韩雨珊道:“怎么?找我有什么事么?”
看着十分友好并无他意的庞天佑,韩雨珊犹豫了一下便腼腆地说道:“我又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就是不知道您有空没有?”
庞天佑一听韩雨珊过来是这么个意思,连忙说道:“您看看,怎么又说请教两字的呢?我不是给您说过么,我也是处于学习的阶段,各方面的知识也还远没有到了完善的程度,所以千万不要再说请教了,有问题我们可以共同探讨的嘛。”
正说着,钱秀芳已经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出来了,一看韩雨珊还站着,于是便对庞天佑带点怪嗔地说道:“怎么能让人家姑娘站着说话呢,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说完又对韩雨珊说道:“姑娘,赶快坐下,你先喝口水,待会儿大娘给你做好吃的。”
见钱秀芳如此热情,韩雨珊就有些不好意思了,随即连忙对钱秀芳说道:“不用了阿姨,我就和庞老师说几句话,说完我还得回去的。”
钱秀芳一听韩雨珊称呼庞天佑为庞老师,顿时就懵了,她不明白庞天佑何时做过什么地方的什么老师,也不明白韩雨珊为何要如此称呼庞天佑。但钱秀芳还是非常热情地对韩雨珊说道:“哎,哪能不吃完饭就走呢?”
钱秀芳说完这话,庞天佑立即对钱秀芳说道:“娘,您不用管我们,您该忙什么就先忙什么去吧,小韩和我是有旁的事儿的。”
钱秀芳一听庞天佑也这么说,一种莫名的失落立即便布满了面颊,只好诺诺地说道:“那好,那你们就先说你们的事儿吧。”说完便一脸惆怅地走到别处去了。
看见母亲走了,庞天佑又转过头来对韩雨珊说道:“您甭总站着呀。来,坐下咱们慢慢谈。又有什么样儿的难题了呢?”
庞天佑说完,韩雨珊便很自然地坐下,随后恳切地问道:“我这几天看书有点越看越糊涂的感觉了。我是这么理解的,一个物体的温度在达到恒定以后它内部的分子运动就应该是规则的吧,可怎么普朗运动却又说是不规则的呢?要是那样的话,物体的温度不就还是会产生变化的么?”
庞天佑一听是一个热学问题,随即在内心之中立即就有了一种时局对一个好学青年耽搁的感叹。的确,对于一个抽象思维还并不完善的青年来说,在没有教学模具以及导师辅导的情况下,让韩雨珊完全理解布朗运动这么抽象的理论的确是有一定的困难的。
不过,由于庞天佑本身就是因为政治因素的限制而中断了自己心爱的学业,因而对韩雨珊渴望知识的心情是完全能够理解的,所以庞天佑在稍加思索之后立即就给韩雨珊仔细地讲解了起来。
但布朗运动的理论过于抽象,庞天佑是又讲解又用树枝在地上来回画了半天,韩雨珊总是似理解又似不明白地不能完全搞懂。等到庞天佑费了很大的力气讲解了许久以后,韩雨珊最终还是完全明白了,韩雨珊为此不免就兴奋地有些手舞足蹈。
高兴之余,韩雨珊又不依不饶地问庞天佑道:“那天在地里您为什么要奚落我的呢?”
韩雨珊这么一问,庞天佑登时就感到有点发懵,他挠着脑袋想了半天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曾经奚落过韩雨珊。
于是,庞天佑便懵懂地反问道:“您这是跟我说的是哪一出啊?我什么时候曾奚落过您呢?我哪里来的那个胆量啊?”
庞天佑说的的确是实话。他的头上还顶着黑五类的帽子,而韩雨珊则是属于插队的革命知识青年,甭说庞天佑没有奚落韩雨珊的心思,即便是有那他也是根本不敢说出嘴的。
一看庞天佑矢口否认,也不知道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的韩雨珊随即就又有点来气,但庞天佑毕竟又辅导了自己将近一个小时,所以韩雨珊还是忍住些许的怨气嘟囔着嘴说道:“还不承认,那天在地里您为什么要说我还年轻幼稚的很呢?合计您能比我大几岁呢?就这样要装腔作势地要小觑调侃人?”
庞天佑一听是因为这个,马上便恍然大悟了起来,随即哈哈一笑说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闹了半天就是因为这个啊?要是您因为这个生气的话,那我给您赔礼道歉,并且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说您年轻了,就说您很是老成这总可以了吧?”
庞天佑这么连赔不是外带调侃地一说完这些,一下便弄得韩雨珊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随即又红晕了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韩雨珊试探着问道:“庞老师,您以后就做我的辅导老师,好么?”
庞天佑一听这个连忙和气地说道:“小韩,我说心里话,我真的也还是在学习当中,很多的知识结构还远没有完善,做您的辅导老师的确有点勉为其难。不过,您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难解的题目,我倒还是很乐意同您一起探讨的。”
庞天佑这次记住了上次说话的不经意给韩雨珊带来的刺伤,没有在话语中留下任何的弊漏,等于既谦虚又肯定地答应了韩雨珊的请求。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韩雨珊立即又欢快地拍起手来。在她看来庞天佑是完全同意了,她为自己来到农村还能碰到这么理想的一个辅导老师而在心底里感到无比的庆幸。
就在这时,钱秀芳又出来招呼道:“姑娘,饭已经做好了,你就在这里一起吃饭吧。”
钱秀芳的话音刚落,韩雨珊立即站起来说道:“不了阿姨,我们中午还要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不允许迟到,回去得晚了会挨批评的。”
韩雨珊说完这句,又回过头来欢快地对庞天佑说道:“谢谢您啦,老师,又耽误了您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头我会报答您的。我先回去了,啊!”说完,韩雨珊便蹦蹦跳跳着欢快地离开了。
这次她在老师的前面竟然连姓氏都给省略了。少女么,说起来都是思维简单而又天真无邪的。
看着欢快地离开的韩雨珊的背影,钱秀芳很是赞叹地说道:“多么俊俏而又可亲的一个姑娘哟。”
赞叹完这一句,钱秀芳又带着试探的口气问庞天佑道:“这姑娘找你来做什么的呢?你们不会是有那意思了吧?”
听了钱秀芳的话,庞天佑非常明白钱秀芳说的那意思是代表着什么,所以立即便皱着眉头说道:“娘,您这是都想到哪里去了?您也不想想咱们家是一个什么样儿的政治背景,人家又是什么样的人,您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呢?甭说人家姑娘没那意思,仅仅是过来询问了一个难题而已,即便是人家有了那意思,咱能同意么?怎么地?咱们受磨难还不够,非要再拉上这么一个纯真的和一碗水样儿的姑娘么?”
庞天佑的话音一落,钱秀芳的脸色随即便阴沉了下来,稍许她幽怨地轻声说道:“他们不让你继续念书,连去三线的资格都要剥夺了,难道他们连让你娶媳妇的机会都不给了么?”说完,钱秀芳的眼泪又一次殷殷地流落了下来。
看见钱秀芳又流泪了,庞天佑的心也深深地被刺痛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他似乎都是陪伴着娘的眼泪而走过来的,他几乎记不起他娘什么时候曾经露出过笑脸。今天看到娘再次地落泪,庞天佑也感到有着一股透骨酸心的悲伤压在了心头。
他走过去轻扶着母亲的肩膀说道:“娘,您甭太伤感了,我是说小韩这姑娘太天真清纯了,咱现在不能连累了人家。以后时局还是会有变化的,等到时局松动了,咱再想这些不好么?”
庞天佑的话说完,钱秀芳不得不认可了。
钱秀芳的内心何尝不知道这些呢?想当初,自己不也是像现在的韩雨珊一样璞玉浑金冰洁渊清的么?可仅因为懵懂之中爱上了庞子轩,结果自己的生活转眼之间便变得七颠八倒地没有了正型,而且还拖累的庞天佑也打小就受尽了人间罹难,那么到现在凭什么要再拽上一个平白无辜的姑娘呢?
想到了这里,钱秀芳不由得就又哀毁骨立地蒙住双眼低声呜咽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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