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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父日记

(纪实随笔)

杨崇德

第9天

2019年8月10日。农历七月初十。

星期六。

今天,是父亲住院的第9天。

昨晚21点半,杨柳青从长沙赶回怀化。他工作很忙,特地利用周末时间,来看望病重七八天的爷爷。

父亲这辈子,最引以骄傲的,就是他得了2个崽,每个崽又得了1个崽,他一共得了2个孙子。

杨柳青是我儿子,原取名为“杨柳青青”。因为生他的时候,我拿着《唐诗三百首》,在医院的产房里,陪他母亲。外面,桃花盛开,绿柳摇曳。那时,我正喜爱着刘梦得。于是,就拿梦得那首《竹枝词》里的句子,为儿子取名“杨柳青青”。小名青青。杨柳青是我父亲的长孙。他的出生,是我们杨家的又一个春天。

在父亲的观念里,生崽还是比生女要强。

父亲口头上常说,崽,是为自己家传种接代的;女,是为别人家传种接代的。当然有区别!当然不一样!

父亲之所以把我取名为“带崽”,很土气、很直接的一个名字,其寓意是:想让我从娘肚子里,多带几个崽出来!

可是,我还是没有满足父亲的要求。我一口气,给父亲带出了大妹和小妹。当然,最后我还是为父亲带出了一个弟弟。那是我唯一的兄弟了。

然而,当崽和女降生到我父亲面前时,父亲又不再分什么彼此了。

父亲会倾其所能地做到一视同仁。崽女都是他心头上的肉啊!哪一块肉,都是自己的,都是亲生的。

回想一番,我那5个姐妹当中,又有哪一个姐妹,没有得到父亲倾心倾力的帮助呢?

大姐:为了生个男孩,她从生第三个女孩起,就开始接受着各式各样的惩罚。是父亲,为她指明了逃生的道路,并给予她经济上、安全上、信心上全方位的支持,才使大姐她完成了四女一男的漫长生育工程。

二姐和三姐两个呢?她们嫁过去以后,都没有一幢像样的房子。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味道。都是父亲,帮助她们联络木屋卖主、谈论价钱、整理屋场、扛移屋架,最终使我的二姐和三姐,都圆了“有屋”的美梦。

再说大妹吧,她遇到的情况,和二姐三姐一样,同样是没有房子。嫁到农村,如果连个像样的房屋都没有,生活是非常被动的,有点被人瞧不起。

于是,父亲就从我们老家穷天,为大妹谈买下一幢木屋。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拆下来的屋架,一块一块地扛到大妹那边去。十七八里的路,没任何交通工具。甚至走的,全是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全靠父亲的肩膀去扛、去运。父亲有时扛屋架子,虚脱得一屁股坐在泥土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时刻担心着,有一口气接不上来了。那是怎么的一种代价啊!

对于小妹,父亲不再关心她的房子。小妹是5姐妹当中,唯一一个有正式工作的。

父亲关心的,却是小妹的婚姻、家庭、工作、和睦等情况。

小妹在怀化辖区的另一个县域工作,又在乡镇上班。父亲觉得,她离得最远,心里时常牵挂着她。

父亲不会打电话,一挂念起小妹来了,就支起别人给小妹打电话。自己呢,则在旁边,小心地刺探着小妹那边的一切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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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柳青6岁那年,父亲的心脏不太好。

我把父母亲接进城,与我一起生活。

父亲虽然离开了农村,可他一点也没闲住。为家里打开水、挑热水、买菜,还要接送上小学一年级的孙子柳青。

那时,单位还有2个同事的小孩,缺人接送。那2个小孩,又与柳青在同一个班。父亲就主动承担了同时接3个小孩的任务。

学校离我居家的地方,有千余米,需要横跨怀化那条最“繁华”的迎丰路。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父亲紧紧张张跑到我的办公室,面色苍白地说:“带崽,不好了!青青被车子给撞了!”

我抬头看父亲,只见他白色的衣袖角上,沾满了血迹。

我急忙问:“青青现在在哪里?”

父亲说:“在行署医院里。车子已经被捉到了。”

我飞也似地跑向行署医院。

柳青的左眼,此时全是血迹包裹着。他见了我,汪汪大哭。

父亲赶来后,对着那个中年男子说:“要不是我拉着你的摩托车,你就早跑了。你撞了人,还想跑呢?你还是人吗?”

在行署医院,医生为柳青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我和松桃,立刻送柳青去了地区医院。

也是万幸,摩托车尾部的那个金属架,没有划到柳青的眼球。如果再下来那么一点点,柳青的眼珠子,可能就被划破了。

我没有责怪我的父亲。

父亲自己已经非常恐慌了。

父亲时不时地解释说:“我拖着他们三个,过马路的时候,罗嘉伟和阮湘蓉他们两个,放肆地往前面跑。我喊都喊不住。就去想,拉他们两个。青青落在我的屁股后面。等我把他们两个,送过马路时,回头一看,青青却倒在了马路中间。我看到一辆摩托车,刚刚溜过去。我就喊,撞到人了!撞到人了!他还想跑。我就跑过去,放肆地追。我拉住他摩托车的屁股,一直不放。”

我没有责怪我的父亲。

我只是善意地提醒着父亲,说:“爹啊,你自愿承担接我同事的小孩回家,你就多了一份责任呢。可是,一旦安全方面,出了问题,就不太好办了。爹,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父亲说:“我是看到他们两个,有时候,没有人来接。学校一放学,里面就像放出了一群鸭子。个个都在往外奔跑。很多小孩子,都是有亲人来接他们的。我觉得,他们俩个,很可怜。他们俩个,又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帮一帮别人,也是在做好事情啊。”

我说:“帮别人,是可以,就怕发生安全事故。幸好,这次被撞的,是我家杨柳青,如果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这就不好了呀。”

父亲说:“是的,以后呢,我还是要他们父母自己接人。”

那段时间,父亲一直都在自责。

其实,也没什么。柳青现在左眼皮上那道伤口,已被他的眉毛,给完全遮住了。看上去,根本不影响他的俊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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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柳青、我、松桃,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天星坪他姨姨家中。

早晨7点45分,我们一家三口,又去三医院,看望我的岳父大人。

岳父身体虽然遭遇了心血管溃疡的困扰,但还不至于和我父亲那样严重。

柳青送给外公一点看望费后,我们来到街道旁,准备搭车去第一人民医院看父亲。

这时,弟弟发来了视频。

视频里,我的父亲,还是那样毫无精神,没有气色。

上午8点过6分,我们三人,来到了父亲所住的医院。

老家的贤争叔,一大早就从老家穷天赶上来了。

他可能是昨天听到崩檀叔说的。

贤争叔就是再忙,听到我父亲得了这种病,也会第一时间赶上来看望的。

贤争叔也是我的族叔。四代以前,我们同一条血脉。

在穷天老家,只有贤争叔的父亲发达爷,年龄算最大了。97岁。我的父亲,应该排在第二位。

贤争叔是个很善于言谈的人。

贤争叔穿了一件白花短袖,肩膀上,还挎了一个红黄小包。他那身装扮,有点像在演妇女。

贤争叔说起话来,眼睛睁得异常发亮。瞅着你,然后把他嘴里要说的话,微笑着、娓娓地说给你听。不快又不慢。有时,贤争叔的脖子,还要梗几下。肩膀和双手呢,则做出各种肢体动作来,配合着他的语言,一起尽情发挥着。贤争叔的话,让人听起来,觉得很有趣味,也很幽默。大家都喜欢听他说话。

贤争叔经常自夸地说:“叔叔我呀,就是没有太多的文化。要不,叔叔我,也不会太差的!”

他还说:“现在,我随便到哪里去,身上就是不带一分钱,同样也能吃到肉、喝到酒的。”

贤争叔的话,虽然有些自夸,但我还是完全相信。

贤争叔不是那种只会说大话的人。他很诚实,很勤劳,不弄人。

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都会有朋友。

贤争叔一进病房,喊了我父亲几声。

我父亲看到是他来了,眼泪就慢慢地流了出来。

父亲实实在在地哭了。

我们一家三口,来到病房时,里面只坐着弟弟和贤争叔两个人。

父亲已经坐着轮椅,被大姐她们,推出去兜风了。

我们一家三口,就要到外面找父亲。此时,父亲已被大姐等人,推回到三楼的走廊里。

杨柳青奔了过去,握着爷爷的手,说:“爷爷,我看你来了!你要好好养病啊!”

柳青的话,显得很沉重。有点想哭的味道。

父亲见是长孙子青青来了,顿时就有了几分精神。

但父亲只是用心在听杨柳青说话,他自己却什么也不说。

这和往常对比,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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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这里有我、柳青、母亲、大姐和贤争叔,守着父亲。

父亲仍然没说什么话,就那样迷迷沉沉地睡着。

主任医生把我叫到一边,说:“你父亲的总胆红素,在急剧增加,他的皮肤,会越来越黄。他的胆管末梢,已经被癌细胞给堵住了,胆汁流不出来,产生回流。”

主任医生建议我,马上问一问省肿瘤医院的专家,他所开来的那些中药,是否会促使总胆红素增加?

上午9点35分,大姐的大女婿张静,风尘仆仆地来医院看望外公。

张静在街道办事处工作。是个小领导。

……

我们在医院食堂吃完中饭,刚回到病房,血缘关系最近的族叔安崽叔叔和他那个年轻老婆来了。他俩口子,特地来看望我父亲。

对于这个安崽叔,我父亲也是相当关心他的。

安崽叔的父亲,与我的亲爷爷,是亲兄弟。他父亲和我的亲爷爷,都不在人世了。所以,在穷天老家,只有他们一大家人,与我们算最亲了。

安崽叔以前是个民办老师,退休不到四五年。他的老婆,也就是我们的解妹子婶婶,得了癌症。治了不到半年,就走了。解妹子婶累了几十年,没享到一天福。

解妹子婶婶走了后,安崽叔就一个人,在老家过生活。房子还建在山腰间,周边的人家都锁了门。他在那里过得很孤独。

父亲很可怜他这位族弟。

父亲多次吩咐我的几个姐姐,一定要帮安崽叔物色一个对象。越快越好。

二姐本来在做媒方面,是很有特长的。但还是难以一时给安崽叔相到一个合适的女人。

那时候,三姐恰好在城里一家歌厅做清洁工。三姐有个女同事,年纪和我大妹同年。人也长得好,死了丈夫,有个儿子。

于是,三姐就把这事告诉给父亲。

父亲立刻要我三姐去做媒,帮安崽叔撮合着这门亲事。

一家人都在想办法。终于,我这个安崽叔,顺利娶到了那个小自己十四五岁的年轻老婆。

我不知道安崽叔家的这位新婶子,叫什么名字呢。我只是跟着辈份,喊了她一声婶婶。

她见到我,笑盈盈的。

从这位新婶婶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是相当感谢我父亲的。

可以说,没有我父亲的极力主张,她的后半辈子,肯定不会碰上这么好的婚姻的。主要还是安崽叔,每月有几千元的退休工资吧。月月有活水流进来,当然就不怕愁。

我该给父亲喂营养餐了。

父亲的胃口,已经明显不如前几天。

他只吃了十几勺,就不想吃了。

问他为什么不想吃。

父亲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面对我,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我扶着父亲,一起坐在了外面的走廊凳上。

我静静地握住父亲的一只手,什么也不说。

我们就这么坐着,珍惜着我们的一分一秒。

下午1点20分,父亲要上厕所了。

我和柳青,立马站起来,扶他去厕所。

父亲拉了一小堆红绵绵的大便。

真是太好了!

分量很足!

我抬扶着父亲的屁股,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我希望父亲再用点力气,争取能够再多排出来一点。

父亲自己也在用劲。他憋着气,只排出来一小部分。

总之,已经相当不错了!

这意味着,父亲接下来,一定会舒服很多。

我们扶他上床,让他把中餐的中药和2粒丸子吃下。然后,再安心睡一觉。

父亲全部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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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和贤争叔、安崽叔,一起来到走廊外的窗户边抽烟。

我们一边抽,一边聊。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我们就聊到了刚崽叔的儿子春喜。

贤争叔说:“春喜可是我们村里所有后生们的榜样。他那个人啊,聪明,大方,又长得标致,白白净净的。现在,他已经是石油公司的销售科长了。以后,有可能会爬个老总当一当。”

贤争叔说得眼睛都在发亮。既是羡慕,又是高兴。

谁也不会料想到:一个从穷山恶水里走出去的打工娃,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竟然当上了石油公司的科长了!

安崽叔接过话茬,说:“我认为,春喜是他们屋里的一种返祖现象,并不是什么遗传。如果是遗传,他爹刚崽,眼睛烂渣渣的,脸都歪了,原来靠算命,弄几个卵钱。再看看他母亲,长得矮墩墩的,两个人重在一起,都还没有一米八。这不是返祖,又是什么?”

安崽叔扬着他那张精瘦的脸,严肃地评判着。安崽叔那神态,有失于当老师的那种风范了。

用安崽叔的话来说,春喜,就是刚崽叔家里长出来的一个大萝卜。

接着,又说到了春喜的姐姐香爱。

贤争叔说:“依我看,香爱也算是一个能人了!她一个妇女,在怀化中心市场砍猪肉卖,每天砍得砰砰响。董董手里有十几万,都借给她,已经好几年了。”

贤争叔瞪着眼睛,转而又对安崽叔说:“安崽啊,听说,你也在香爱那里,放了好几万,有这么回事吗?”

安崽叔耸了一下鼻子,不以为然地说:“那两个卵钱,我就不靠它了!”

在医院的一楼里,我为安崽叔俩口子送行。

他似乎还不愿急着离去。他仍在聊他的儿子泥娃

安崽叔的儿子泥娃,是靠自己读书出来的。在铜湾中学当老师。泥娃娶的媳妇,人长得不错,在铜湾镇政府工作。

安崽叔摊牌说,泥娃的丈老子,也是呷国家粮的,已经退休,存了不少钱。他也就一个女。将来,他那几个钱,还不是我泥娃的!

安崽叔还说,泥娃经常到县教育局开会,是铜湾中学的骨干教师。

总而言之,泥娃是安崽叔的一大骄傲。也是我们大家族的骄傲。

如果再聊一聊泥娃,我相信,安崽叔站在一楼大门口,还会聊上二三个小时的。

因为父亲睡在病床上,情况在恶化,我不能与安崽叔久聊了。

我和贤争叔把安崽叔送走后,重新回到了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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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病房时,里面坐着村里的梅风婶。

梅凤婶穿着一身绿底白花衬衣,正静静地望着我父亲。

梅凤婶来这医院,已经有好几天了。她就呆在对面住院楼里,护待着她老娘。她老娘,口里流血,肺部有问题,胃上也有问题。住了十多天,连结果都还没查出来。

梅风婶可能是听她丈夫崩潭叔打来电话,说起我父亲得病住院的事。

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人,更何况,我父亲又是那么好。他老人家,现在碰到了这种病,也是应该亲自来看看的。

梅风婶说起了我父亲的勤劳和聪明。

最后,梅风婶用了四个字,评价我病床上的父亲:世上少有!

松桃打来电话说,她父亲在三医院住院,靠她弟弟一个人在那里守护,姐姐又很忙,她想下午去那边,照顾一下她的父亲。

我说,这样也好,我父亲这边呢,我来守。这里还有很多亲人,都在这;你下午就去那边照顾吧。

天气炎热无比,松桃这样跑来跑去,这就很辛苦了。

但也没有办法,父母亲都老了。现在,是我们做儿女的,尽孝的时候了。

人都会有老的那一天。人老了,谁能保证不生病、不感到无奈和无助呢?

苍天应该会有一双慈爱的眼睛的,它对于人世间,谁付出了,谁贪懒了,谁报恩了,谁负心了,会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感谢苍天,让我们降生人间!

也感谢苍天,让我们拥有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下午3点50分,父亲又拉了一次大便。

这一次,比上次要少很多。

父亲抱怨着说:呷了这么多的药,呷得很窝心,感觉越来越差了。

父亲说的这种丧气话,使我的心悬在了半空中,无处安放。

下午4点20分,我、柳青、弟弟、贤争叔,一起到大妹家里吃晚饭。

父亲由二姐夫负责守护。三姐带着她的一对孙儿孙女,也呆在这里,一起照看。

下午5点51分,我们吃过晚饭,从大妹家里出来,还给父亲带回了晚餐。

是新熬的米粥,还有一小碗土鸡汤。

父亲吃过之后,坐在床上,仍旧很少说话。

父亲仿佛离我们渐行渐远了。

半小时后,该喝中药了。

父亲有些厌倦,他埋怨吃药太多,不见好转。

我们也感到十分无奈,只好好言相劝。

儿女们都来了,我们期待着父亲出现好转,创造人间奇迹。

母亲、大姐、大姐夫、二姐、三姐、三姐夫、我、柳青、大妹、周芬以及他的两个女儿、贤争叔、春连,都围在了我父亲身边。

父亲是我们的主心骨,也是我们的磁场所在。

父亲最终还是坚难地喝下了中药。

两个半杯,药量应该有180g。

这就好了。

现在能救我们父亲的,除了儿女们的真心、孝心、善心、痴心,就只有这中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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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2天没有洗澡了,都是靠湿毛巾探拭着身子。

如果父亲同意配合我们洗一个澡的话,那就太好了。

我建议父亲:洗一个澡。

劝了好一阵,父亲同意了。

我、弟弟、三姐夫一起,扶父亲进了厕所。

父亲想屙屎。

我们三人全力以赴帮助他。可拉出来的大便不多。

我帮父亲擦完屁股,三姐夫和弟弟,每人搀扶着父亲一只胳膊,将他搂起来。让他坐在矮凳上,脱掉他的衣服。

三姐夫调试着水温,手拿喷头,负责冲水。

我用香皂为父亲擦背。

大妹在门外负责接应。

大姐负责洗父亲脱下来的衣裤,负责找父亲换洗的干净衣服。

父亲的这个澡,我们总算给他洗完了。

他应该感到很舒服。

弟弟想让父亲坐上轮椅,然后推他到外面去兜风。

父亲很累,不愿意去。

这张狭窄的病床,现在已经成了父亲最大的依赖。

或躺,或坐。

他只能这样了。

还有2粒中成药丸子需要吃。下午的时候,父亲的疼痛又出现了。因此,需要吃1粒镇痛丸。

3粒药都是必须吃下去的。父亲却厌烦着吃药。

我们只有再次相劝了。弟弟劝了,我又劝。终于劝动了。

3粒药,马上就送到了父亲的嘴边。他不吃不行了。

这天的全部药物,父亲都已服用完。

该休息了,让我们的父亲躺下去好好休息吧。

为了不影响父亲休息,所有的亲人全部转移到了走廊,长长地坐了一大排,像是在开一个民主协商会议。

大姐的三女婿小周,此时提着一个西瓜,他来看外公。

小周静静地望着外公,守护在病床边。

床底下,还摆了2个大西瓜,父亲又什么也不想吃,西瓜摆在下面,就显得比较碍事。

干脆切掉一个,大家吃。

大家都有点渴了、累了。

这算是父亲在感谢大家、招待大家了。

多谢父亲!

时间一划,就进入到了黑夜。

明天是星期天。我和杨柳青,该回长沙去。因为后天,都还要上班。

我把大家召集在走廊的排凳上,商量着日后轮流守护以及为父亲选福地的事。

这些事,都很重要,事关着父亲的生前与生后。

我们要好好照顾父亲,包括他的在生和死后。

一切都变得很郑重、很严肃、很痛心、很无奈。

人世间最伤感的,是分离,而肝肠俱断的,应该是生死分离。

2019年的8月,我们日益感受到了这种日子的临近。

今晚,我和儿子杨柳青,负责守护父亲。

柳青是他自己坚决要求留下来的。他是爷爷的宝贝,爷爷也是他心中的宝贝。

明晚,他就要回长沙了,回到他那个经常加班加点的繁忙工作岗位。

能有一个晚上陪守着爷爷,那将是他这辈子,异常珍贵的黄金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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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21点过5分,家人们都回去了。

我和柳青,铺好床板,倒在陪护床上。

父亲躺在那,没有入睡。

父亲也许在想很多很多的事情,只是他不想说而已。

晚上22点过8分,我感觉到床上的父亲,侧了一个身,手也扬了一下。

我立刻爬起来,伏过去,把头贴在父亲耳边,轻声问:“爹,你还没睡着吗?”

父亲说了一句:“我怕是不得好了。”

然后,就再也无语了。

父亲感觉到自己“怕是不得好了”。这是一个十分恐惧、万分悲凉的话题。

父亲他是在为自己解脱,他意识到,七月是他的生命之坎。他想越过去,可能又感觉到困难重重。

爹啊,难道你是在放弃自己吗?

我们都在努力啊,你也要努力,你可不能说这种消极话!

刚崽叔已经为你算了一卦,七月,你是有个坎,但只要努力,越过了这个坎,你就能活过93!

爹啊,93,你还可以活6年零8个月,还有2435天,我们可以说很多话,做很多事的……

父亲的呼吸声,显得很沉重,而且带有响声,像是在用力一般。

父亲的左手,伸在他的大肚子上。

那里面,有激烈的撕杀、攻占、退却、逃亡乃至新一轮的撕杀、攻占、退却和逃亡。

从昨天下午开始,父亲又出现了另一个明显的症状,就是打嗝

父亲没吃到多少人间的甘甜,倒是吃遍人间数不尽的苦和累。现在,他却饱嗝声声,而且打得全身有些发颤。甚而至于,惊动着他那高耸的肚皮。

他是在回味这一生中,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吧?!

我把手伸进父亲的被子里,我摸着他的另一只手。

我将他的五个指头,一一抚摸了一遍。然后,合掌,握住它。

我又把我的每一根指头,伸进父亲的指缝里,相互架着,靠着。

我在贪婪地体味着我与父亲的那般亲和爱。

父亲却毫无感知似的。仍旧凹陷着他那张小嘴,在用力呼吸。

我隐隐地抽泣起来了。

我怕我的抽泣,影响了他人休息,我只能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

那样,我才能放肆,才能尽情倾吐我心中的不畅之气。

此时,正好是晚上22点30分。

进来一位护士,她来夜晚查房。

她要求关掉电灯。于是,病房里一下子就暗了起来。

我听到其他病人家属,那一阵阵嘈杂的呼噜声。

我在黑暗里,举目无望。我只得软软地躺下来。

我希望听到父亲的呼噜声,而不是他那种异常吃力的饱嗝声和颤动声。

明天,我要回长沙了。

我真想和父亲说说话。哪怕是在梦中。

父亲,你现在闭目无语,不理我了。

那么,就请您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等着我。我愿意飘然进入你的梦乡。

让我们在梦中相会吧!

爹——

(本篇写成于2019年9月24日。2022年10月30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请看续文:《陪父日记》(第 10 天)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随笔,写作于我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里。当时,父亲在生病住院期间,国内还没出现新冠疫情。因而,我们七姊妹才能够日夜守护在医院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直到他离去。我这个日记体系列性文字,写作于2019年9、10月间。父亲病重至离世期间,国内无疫情,这也是上天对我父亲的恩赐。

2、本纪实随笔,于2020年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亲人和朋友。我是凭自己的真情和泪水,用文字挽留父亲。我希望父亲活在我的文字里。如果读者还想阅读本人的其他文学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ycd0070,我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阅读欲望。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对我的文字,给予批评指正。

3、本纪实随笔,现特推荐给 “齐鲁壹点” 网络平台作为首发。读者也可在“今日头条”、“百度”网络平台上阅读到该作品。但是,本人在此声明,拒绝新浪网对该作品作“手机新浪网”发布。因为我有几个阅读量较大的作品,一经“手机新浪网”强行发布后,读者们所留下的所有评议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坚决反对:网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所谓写手们,肆意将本作品强行拖至其个人账号上,再次对外发布,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5、本长篇纪实随笔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约16万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与我本人联系出版事项。联系微信ycd0070。

作者简介:

杨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数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读者》、《故事会》等刊物转载。上世纪,本人曾被《微型小说选刊》列为“微型小说百家”之一。2010前后,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故乡的云朵》、《冬天的生活》、《丛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获《小说选刊》2016-2017年度“读者最佳印象奖”。有作品被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发行。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

壹点号崇德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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